一枚枚来自汉代的简牍，无声有言，讲述着两千年前春节的人间事，烟火情。探寻6枚汉简背后的历史记忆，还原了2000年前那个紧张有序，辛苦且有意义的春节，拼接出简牍记载的细节，活化了大年初一的劳作场景。

这些让我们了解到汉代边塞严酷的自然环境，戍边将士艰苦的生活条件，以及他们乐观豪迈的奉献精神和强烈的战备观念。

一

汉宣帝五凤二年正月甲寅（公元前56年2月1日）。还有几天就是立春节气，但玉门关外疏勒河下游的榆树泉盆地仍处寒冷寂寞的冬天。这里沟壑纵横、河湖密布，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地面的积雪还没有消融。岸边随处可见干枯的红柳胡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广阔的塞上一片苍凉肃杀。大煎都候官高大雄伟的烽火台和蜿蜒穿梭的汉长城构成了一幅壮美的塞上画卷。

玉门都尉大煎都候官所辖地域为玉门都尉防区的西段，是汉王朝西北最远的哨所。丝绸之路从玉门关阳关西出在这里交会。从大煎都候官西行不到100公里，就是汉代的盐泽，即今罗布泊，与西域楼兰国接壤，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步昌燧的烽火台和坞院建在榆树泉盆地边缘东面沙丘上，这里居高临下，地势开阔，周边百里杳无人烟，榆树泉盆地水陆尽收眼底。步昌燧属玉门都尉大煎都候官所属一部。部是候官的下一级，介于候官和烽燧之间，设有士吏、候长，驻扎8名士卒，管辖5座烽燧。

这天，天刚蒙蒙亮，步昌士吏拓和他的战友们便早早起来，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一天。

士吏是汉代下级军官称呼，职位在尉、候官之下，候长之上。首先，拓召集全体戍卒开会，传达前日下午收到的大煎都候丞重要公文。拓是步昌燧士吏，步昌燧的主要负责人，和候长共同管理步昌燧。拓身材高大，身穿狐裘皮裤，脚着韦鞝（牛皮鞋），显得十分英俊魁梧。

二

拓用洪亮的声音读完公文。

公文只有57字，用隶书工整地写在一枚简牍的正反两面，格式简单，内容简明扼要:

十二月癸丑大煎都候丞罢军别治富昌燧谓部士吏写移书到实籍吏出入关 人畜车兵器物如官书会正月三日须集移官各三通毋忽如律令

公文发文时间：十二月癸丑，为1月31日，即前一天；签发人职务名字和发文机关。签发人是大煎都候丞罢，候丞是候官的副职；发文的地点富昌燧，富昌燧距步昌燧东北约15公里处，也是大煎都候官领属烽燧。公文核心内容，也是戍卒必须执行的命令：按照官书要求，人员必须实名制出关，管控、限制畜、车、武器等出关流向西域；相关期会要求，即在后三天内，各三通，每天汇总上报执行情况。

公文中的“谓部士吏，写移书到”是公文常用语，意思是要求所部官兵，文书收到，誊写转发。“毋忽 如律令”也是公文用语，意思是请高度重视并按要求严格执行。从全文的语境看，当时传达的公文是大煎都候丞在富昌燧检查戍守军备时转发出的上级指令。解释完公文内容后，拓带领戍卒高声谒诵，并要求主要内容牢记心中，严格执行。传达谒诵完后，拓把8名戍卒分成三组，再分配任务。

三

第一组3名戍卒，去发煎都候官凌胡燧背粟。玉门关粮秣供应实行二级供应制:都尉府设一级昌安仓，即大方盘城，朝廷和郡县运来的粮秣先入昌安仓；玉门、大煎都两候官设二级粮仓。供应的程序是昌安仓先按候官烽燧总人数下发粮秣至玉门、大煎都候官粮仓；各烽燧根据人数定量再从候官粮仓领取。今天，第一批6袋粟由3名戍卒负责领取。大煎都候官设在西南方向的凌胡燧，顺着长城走，都是砂石路，每人每次只能扛一袋。今天的背粮任务是每人走两趟扛回两袋。

第二组3名戍卒，沿汉长城东北方向耕画天田，“天田”是边塞侦察敌情的设施，在长城一侧，平整出3-5米的平坦地面，铺一层细沙土，将沙土表面打理平整，就是天田。一旦有敌人来犯，或者越境出逃人员，天田上就会留下脚印、马蹄印等印迹。巡逻的戍卒可以根据印迹判断并迅速报警。由于塞上还处隆冬时节，潮湿地段地面封冻，需要铺洒一层干沙土，劳动量远远大于春夏季节。当天每人分配耕画天田任务有30步。汉代1步为6尺，1尺相当于23.1厘米，一步为1.38米，30步即41.4米。

第三组2名戍卒，由戍卒成少平和另一名沿长城东北方向广武燧“巡迹”，即巡逻，顺便在广武燧买肉。广武燧距步昌燧8.2公里，靠近疏勒河，周边地势平坦，水草丰茂，生长着大量的榆树，适宜屯田屯牧，有牧卒专门养猪、放羊，吃不完的牛羊猪还可以低价卖给临近烽燧戍守的战友。

分配完任务后，戍卒们便开始行动了，带上长椎长斧长棓等武器。当天的午饭都要在外面吃，还要用皮囊带足水，带上糒。糒即干饭、干粮，塞上戍卒外出巡逻、劳作经常吃的食物。

四

第一组去凌胡燧背粟的还要带上橐，橐是两头开口的袋子；第二组带上耕画天田用的铁锨、锄头。沐浴着冬日的朝阳，向东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分赴各自目的地。最先回步昌燧的是第三组，戍卒成少平和另一名戍卒完成巡逻任务并从广武燧买来23斤肉。按照士吏拓的命令，肉买回来即用鐤炖肉煮米。知道今天要开荤，至日哺后，约下午5:00后，冬日塞上已经夕阳西下，寒凝大地，另外两组戍卒也完成任务回步昌燧。这时的步昌燧内外空气中已经飘着浓浓的肉香味、米香味，这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10天左右的粮食储备完成，耕画天田的任务也完成。战友们互相见面，闻着肉香，一个个兴奋异常，逐个向士吏拓汇报了今天的劳作情况。拓听汇报后，拿出三枚素简，工工整整地记下今天的劳作情况:

1.广武燧□之买肉廿三斤 直钱廿百七

2.三人负粟步昌 人二返 致六橐 反复百八十八里百廿步 率人行六十二里二百卌步

3. 里九十步  率人卅步

简1记载的是广武燧买肉23斤和肉的价格。简2记载3人背粟，人二返，每人往返两次。橐，盛粟口袋。3个人走了188里又120步，每人62里又240步，里程精确到了步，相当于现在的米。2010年，在第三次全国早期长城资源普查时，甘肃省长城资源调查第七工作组测得步昌燧至凌胡燧直线距离为5.8公里，和汉简记载的距离基本一致。简3是耕画天田劳作记录。

写完3枚汉简，士吏拓向戍卒宣布了发津贴补助的消息。顿时，坞院里一片欢呼雀跃！

随后，士吏拓再用一枚素简，郑重地写下当天的时间并签上自己和候长的职务名。

1.出钱千卅六            

出钱五百六十□□四石   

成少平七十四□

2.五凤二年正月甲寅步昌士吏

步昌候长

五

最后，士吏拓下令端出他们的晚餐:黄澄澄的小米饭，香喷喷的炖肉。戍卒们劳累了一天，看见晚餐个个垂涎欲滴，即刻大快朵颐，笑声洋溢在烽燧内外。

2000年后，1907年3月7日，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在第二次中亚考察时，进入疏勒河下游的榆树泉盆地，原玉门大煎都侯官遗址考察，从烽燧遗址中采掘出这些汉简。通过释读汉简，再查陈垣先生《二十四史朔闰表》可知:五凤二年正月甲寅日，即公元前56年2月1日，乙丑牛年大年初一。汉朝的正月初一被称为“三朝”“岁旦”“正旦”“正日”等。

这一天，驻守在步昌燧的戍卒们学习、背粟、耕画天田、买肉，还领到了过年津贴，吃了一顿有肉的“年夜饭”。步昌士吏拓的名字还是从同一地点出土的另一枚汉简“步昌士吏拓治所亭次走行”中检录出来的。可惜候长名字没有记录下来。

文丨奔流新闻通讯员 孙宏 记者 荆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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